四老倌六十岁出头,夏天裸露着背脊,日晒雨淋,背上的皮就好像加工过的牛皮,锃亮、黑黄,微驼的背上滴水不沾。两条精瘦腿上的血管好比盘缠的蚯蚓,挑起担来步伐仓促,十分吃力,草鞋上也不知是水还是汗,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汗水将眼睛模糊了,才停下来,用手掌一抹,继续挑担赶路。冬天,他下穿短裤,上穿打着补丁的长袍,胸前由于饭菜长期浸润而无比光滑。
--《秋园》 | 杨本芬
看小说看到作者描写的这样一个人物,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爷爷,我爷爷也是有着这样的脊背,这样的血管,还喜欢在夏天光着膀子。
其实我们整个大家庭挺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永远偏袒哥哥弟弟,就连小叔出门打工过年带回礼物也是没有我们女孩子的份儿,不过可能从来没有得到,加上我们那边都是这样,没有好的对比,所以倒也不觉得多难过,只有在长大以后,看到别人的爷爷奶奶那么疼爱他们的孙子孙女,才惊觉原来爷爷奶奶可以这么好啊……
扯远了,虽然重男轻女,但还是会有某些比较公平对待的时候,小时候的夏天大家都会端一把椅子在外面乘凉,或者直接在外面架一张简单的床睡觉,天亮了才回去(现在想想也真是得亏那时候好淳朴啊根本不会害怕),大人都会聚在一起聊家常。小孩子嘛总是耐不住性子,又没有玩具可以玩,每天爷爷就会喊我们轮流给他捶背,他呢,摇一把开了岔的老蒲扇,就那样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不过这些故事大都想不起来了,留在记忆里的只有爷爷那光滑的背,皎洁的月光,慢吞吞飞着的萤火虫,以及抬头看到的漫天星河……
小时候家里还养牛,爷爷会骑在牛背上去山里溜达,等牛吃饱了才回。记得有个下雨天,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一直哭一直哭(可能是不想去上学吧),边哭边上学,可能是哭得太凶了,碰上放牛回来的爷爷,他沉默得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钱(也许是两毛……),让我去买吃的,那个时候一毛就能买根辣条了,所以对年纪还小的我简直是笔巨款!我想我肯定是蹦跶着去小卖部的,哈哈。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不怎么管我的。偶尔还会冤枉我,尽管我和堂弟都做了错事,他也只会责罚我。总得来说,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多好啊但也没有多坏。
爷爷的晚年可以说相当凄惨了,这个如果有时间再说吧,晚年的他已经和奶奶分居了,奶奶被接到姑姑那去住,爷爷自己个儿住在废弃的牛棚,我家和大伯家负责养老,我呢,就承担起来给他送饭的任务。爷爷很会编竹子,家里的竹篮都是他编的,老的时候他就破破竹条去换钱,收竹条的偶尔来一次,他会抱着他攒着的竹条换点零花钱。有了钱他总会喊我帮他买橘子,每次都是不多不少两块钱,大概四个橘子,扣掉给我一个作为跑腿费,他的日子就这样伴着破竹条吃橘子这样重复的过着……
突然有一天姑姑们都回来了,只记得异常热闹,中午我急着上学,先扒拉两口饭就准备走了,看到大娘搀扶着爷爷上厕所,那个时候的他已经瘦成竹竿了,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秋衣秋裤,也许蓝色显瘦吧,我看到瘦瘦的他在搀扶下缓慢地蹲下,又因为害怕,用右手用力的扯住地上的一根野草(那时候还只有茅厕,就是地上挖一个大坑放一口缸,再搭上木头做成的,而且门帘也几乎没有,有人来全靠出声制止)……画面到这就停止了,我扭头踏上了去学校的路,放学回来时就看到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了,那时候还不明白什么叫去世,只记得小姑对我说:“你以后就没有爷爷啦……”
大娘和他们聊天,说到那天爷爷一直很害怕,对大娘不断重复着类似“我只是生病了对吧?不会有啥事吧?”这种话。不管是疼爱孙女的人还是不喜欢孙女的爷爷,原来都是一个普通人,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也是会怕死的。
也许是人老了都会后悔,晚年的爷爷奶奶对我好像都没有以前凶,而我却没法回应他们的善意了,我越来越大,离家越来越远……到如今,也没有说恨他们吧,奶奶用竹条打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但是已经不觉得疼了,只会在很偶尔的时候,例如看到小说中某些人物的时候,会突然想起他们,想起那些碎片,然后停顿一下,再接着读下去……
希望那边的世界爷爷可以吃到很多很多又大又甜的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