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焚舟记之一·烟火》写于一九七零年至七三年间,其时卡特旅居日本,此前,她已出版了诗集《五个安静的呐喊者》和《独角兽》,以及包括《魔幻玩具铺》在内的数本小说,刚开始尝试创作短篇——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因为住的地方太小,不足以写大部头,“房间的大小影响了我在房中所做之事的规模”。
调侃归调侃,她一定很快发现了这种轻短快的形式为她所拥有的特殊才华所提供的施展空间,一如她正缓慢而略带惊疑地发现日本之美,并将它尖新、矛盾、幽明不定的特质记录在《一份日本的纪念》、《冬季微笑》和《肉体与镜》这三个短篇中:“这城市吸引我,起初是因为我猜想它含有大量作戏的资源。我总是在内心的戏服箱里翻找,想找出最适合这城市的打扮”(《肉体与镜》);“这个国家已经将伪善发扬光大到最高层级,比方你看不出武士其实是杀人凶手,艺妓其实是妓女。这些对象是如此高妙,几乎与人间无涉,只住在一个充满象征的世界,参与各种仪式,将人生本身变成一连串堂皇姿态,荒谬却也动人……为了和谐生活,他们狠狠压住自己所有的活力,于是有一种飘渺的美,就像夹在厚重大书里的干燥花”(《一份日本的纪念》)。
我得说,这三篇日本故事不是典型的卡特式短篇小说,它们更像回忆录、散记、氛围音乐。
《烟火》中的其余故事则已经打上明确的“卡特制造”的烙印:对葛萝苔丝壳(grotesque)和阿喇倍思壳(arabesque)的沉迷;对皮草、珠宝、镜子、玫瑰等意象的浓重恋物癖;在生与熟、肉与素、乱伦与吃人、巫术与禁忌仪式方面近于人类学的视野;以及最重要的,因过分洛可可而造成的不自然的风格。或许应该借用动漫语汇称之为高级耽美?或者借用苏珊·桑塔格的定义称之为“坎普”(camp)? 反正卡特采用这种风格绝对出于自知自愿,她素来不待见自然主义,不待见一般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不肯满足读者“向来希冀相信字词为真的欲望”,认为那是低层次的摹仿。
△《穿透森林之心》
那么在卡特那里,什么是高层次的摹仿?从她写给罗伯特·库佛的一封信中或可窥见一斑:“我真的相信,一部虚构作品若能对于自己乃是与所谓现实截然不同的人类经验形式这一点有绝对的自知(就是说,它不是记录事件的日志),就真的能帮助改变现实。”
《刽子手的女儿》讲述乱伦和弑亲(父女、兄妹、父子),《穿透森林之心》讲述失乐园版的兄妹乱伦,杀人和强暴母题则在《紫女士之爱》、《主人》、《倒影》、《自由杀手挽歌》中弹出不厌其烦的变奏,更不消提那些改头换面、一再出现的“致命女郎”(femme fatale):女版皮诺曹“紫女士”、《主人》中的印第安女孩、《倒影》中的“我”(虽然“我”是个男人,在叙事中扮演的角色却比女人更女性,颇似卡特长篇《新夏娃的激情》中“我”在罗敷城的遭遇)——她们全部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她们的情爱全是施虐与受虐的拉锯战。
所有这些反复出现的重口味母题,因其从不假装摹仿现实,反而奇迹般地躲过了沦为俗艳宫廷剧的命运。
△《染血之室与其他故事》
五年后问世的《焚舟记之二·染血之室》是卡特的名作。坦白说,阅读本册的一种方法(尤其是其中《染血之室》、《师先生的恋曲》、《老虎新娘》、《精灵王》诸篇),是把它当作女性向的色情小说来读:纯洁被动的女主角在绫罗绸缎与百合花丛中簌簌发抖地等待有力且有害的男性前来分派她的命运——卡特对这原始一幕(以及围绕这一幕展开的一切)的精雕细琢、分毫毕现的反复描摹(仿佛那是一种无药可医的情结)使得评论家诟病其“歌颂女性被物化的过程”,在“女权”之后又给她扣一顶“伪女权”的帽子。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卡特也在本册中不断将男主人公类型化、功能化、消费他们,甚至连将女性物化这个动作,都服务于女性本身的性幻想。
《萨德式女人:色情读物的意识形态》(1978)比《染血之室》早一年出版,卡特为之所撰《自序》的副标题是:《为女性效命的色情读物》。“他的结婚礼物紧扣在我颈间,一条两吋宽的红宝石项链,像一道价值连城的割喉伤口……他剥去我的衣服,身为美食家的他彷佛正在剥去朝鲜蓟的叶子——但别想象什么精致佳肴,这朝鲜蓟对这食客来说并没有什么希罕,他也还没急着想吃,而是以百无聊赖的胃口对寻常菜色下手。最后只剩下我鲜红搏动的核心,我看见镜中活脱是一幅罗普斯的蚀刻画……十二个丈夫刺入十二个新娘,哀啼海鸥在窗外邈邈高空中荡着无形的秋千”,标题篇《染血之室》中的这段文字可作为女性向色情读物——自然只是其中一类——的范例:男性向色情读物渲染进攻与摧毁,女性向色情读物刻画沦陷与受伤。
“短篇叙事有限的篇幅使其意义浓缩。信号与意思可以融成一体,这点在长篇叙事的众多模糊暧昧中是无法达成的。我发现,尽管表面的花样始终令我着迷,但我与其说是探索这些表面,不如说是从中做出抽象思考,因此,我写的,是故事。”卡特在《烟火·后记》中如是谈论自己的短篇写作。
△《紫女士之爱》
卡特甚至不愿将这种非典型叙事称作短篇小说:“故事跟短篇小说不同之处在于,故事并不假装模仿人生。故事不像短篇小说记录日常经验,而是以日常经验背后地底衍生的意象组成系统,借之诠释日常经验,因此故事不会让读者误以为自己了解日常经验。”
一如卡特生前好友拉什迪所言,《明智的孩子》是阅读卡特的最佳入门书,但最有可能使她获得不朽的,却是《焚舟记·染血之室》。美国版《染血之室》称其中的故事为“成人童话”,这是个可怕的错误。
安吉拉·卡特真正的工作是下到深处,汲取古老故事中潜藏的可能性的甘露,以之为新故事的起点。她的短篇与本文篇首提到的英美主流之间并非繁复与极简之争,魔幻与现实之争,诗歌与故事之争,而是两类描摹、探索乃至改变现实的致幻术之间的对峙与互补。
卡特撰写的短篇小说尤其精彩,也是被世人公认她的最高成就。《焚舟纪》是卡特的短篇小说全集,一套共五本四十二个短篇。五个集子,除了上述的《烟火》、《染血之室》,还有《黑色维纳斯》、《美国鬼魂与旧世界奇观》和《别册》。
《黑色维纳斯》
从《黑色维纳斯》开始,卡特的目光转投向现实的传奇,这一本尤其与文字相关。题名故事《黑色维纳斯》是对波德莱尔《恶之花》中“黑色维纳斯组诗”的一次浓墨重彩的戏谑变奏。
《埃德加·爱伦·坡的私室》以根植于作品细节的想象诠释和填充作家不为人知的神秘生平。《 <仲夏夜之梦>序曲及意外配乐》则是对莎士比亚的一场别开生面的执意。
卡特以文学史上的人物和经典文本为蓝本,悬想细节,重塑传奇,完成了一场又一场经典文本中边缘人物的招魂合,引领亡者吐露秘密,隐者重见天日。
《美国鬼魂与旧世界奇观》
《美国鬼魂与旧世界奇观》1993年出版,是卡特去世后的遗作,这一本卡特要变幻和呈现的是戏剧与电影的世界。
顾名思义,书分成两部分:前四篇发生在新大陆,后四篇发生在旧欧洲,居于正中的《鬼船:一则圣诞故事》则被置于新旧大陆的衔接处:新英格兰麻省波士顿湾。
九个故事流光溢彩,兼具夏加尔油画的梦幻色调和布莱克版画暴烈的邪魅,为我们捧出一场几乎要灼伤双目的焰火表演。
《别册》
别册收入早期作品和未曾收入选集之作品各三篇,前言和译后记各一篇,以及导读文章三篇。
这套《焚舟纪》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和全本书店联合推出。从开始引进,到最终与读者见面,耗时五年,历经无数波折和辛苦打磨。
译者严韵,台湾女诗人,伦敦大学戏剧研究专业硕士,《焚舟纪》是其翻译代表作,曾获台湾十大翻译好书奖。故事精彩猎奇,文字美丽细腻。
工艺方面,出版社按照给世界各国印制圣经的标准来印制此书;封面纸张为意大利进口纸,内文也是最好的东方书纸,连每本书的底纹都经过了反复试验。如此细腻和独特的质感,并不多见。
《焚舟纪》的封面由国内著名图书设计师丁威静操刀,历经九个月,最终下来的这个方案是经过千百次叠加试验而成的壁纸底案,在角落处缀之以表现主义天才画家埃贡·席勒的画作细节来点睛,含蓄而贴切地烘托出作品特色与内涵。
很多伟大的作家生前默默无闻,逝去后流芳百世,靠的就是作品。“一个人越属于他的后世,亦即属于整个人类大众,那他就越不为自己的时代所了解,因为他的贡献对象不仅是他的时代,他为之奉献的是整个人类。”
其实卡特也是穿越了整个时代,谈论“女性”本身的文风大胆超前,把故事中的黑暗面表露无遗,展现出重口味的奇幻之美。城画君也想让大家领略一番,说不定,这套书能成为你的年度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