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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的两性描写

2025-06-22 10:23:07 爱情

《金瓶梅》中的两性描写

文\贾延超


《金瓶梅》是晚明社会的缩影,市井社会的写真,是对社会腐朽的批判,更是一个关于酒色财气的讽戒寓言,一种关于色空哲学的形象化、通俗化的阐释,而所有这些解读,都无法绕开小说中俯拾皆是的性描写。

作为一部“风俗史”性质的小说,《金瓶梅》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认识内容。如果从《金瓶梅》中抽掉两性关系内容——这种两性关系内容经常是通过性行为、性意识的描写展现的一一那么,作为这一巨幅的生活画卷将失去它存在的重要根据。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小说中的性描写,恰恰是《金瓶梅》屡禁不止的一个重要因素。性、性关系是这部小说本体结构的有机部分,正是借着这方面的描写,才诞生出那个活生生的、充满现实人生的欢乐和痛苦、嘈嘈杂杂的《金瓶梅》世界。

虽然性描写在整部小说中所占篇幅不多,但铺陈地淋漓尽致,这也与笼罩整部小说的悲剧结局紧密关联。小说开首诗是关于四大贪的劝诫: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作者在小说的开篇概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如今这个一本书,乃虎中美女,后来引出一个风情故事来。一个好色的妇女因与破落户想通,月月追欢,朝朝迷恋,后不免尸横刀下,命染黄......“ 这类市井常谈经常出现在明朝中后期各种家训、话本小说以及其他通俗故事中。但惟有《金瓶梅》,对财欲和色欲的关系作出了形象而详尽的阐释。

一,情欲分离下的男权意识观

性文化的精华无疑是爱情,是情与欲、灵与肉的和谐统一,这里包含有幸福原则、快乐原则、优生原则。无性欲的情感,那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无情感的性欲是动物,这都不是爱情的正确归宿。人类之所以比普通动物高等,原因之一就是人是富有情感的,而《金瓶梅》中的性描写却充分体现了情与欲的分离,往往涉及无情的性欲,这“固然是对宋儒提倡无性文化的反拨,但也反映了晚明时期性文化的畸形发展”[1]。

西门庆是全书的主人公,也是当时社会男性的典型代表,情与欲的分离在西门庆身上展现的最为淋漓尽致,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1、仗势害人

西门庆为了性欲,往往要害人。害人后又通过权势逍遥法外,实际上是利用权势追逐性欲,在他娶潘金莲和李瓶儿这两房妾时都有体现。在他与潘金莲勾搭成奸后,潘金莲的丈夫武大郎显然是一个障碍,在武大郎捉奸时,西门庆踢伤了武大郎,后来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砒霜毒死了武大郎,武松本想通过合法途径替哥哥伸冤,却也被西门庆打通官吏,逼迫武松采取非法的复仇手段,西门庆又向上求情,讲武松背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军,可见西门庆在追求性欲淫乐的过程中,权势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后来,西门庆又看上了他结拜兄弟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的财和色,于是“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终于勾搭成奸,这样一来,花子虚就成了他们之间的障碍,不想这时花家几个兄弟进行内讧,西门庆与李瓶儿串通一气,活活气死了花子虚,西门庆为了性欲又杀害了一条生命。后来因为杨提督出事,牵扯了西门庆,耽搁了娶李瓶儿进门,李瓶儿不得意招赘了蒋竹山。西门庆通过贿赂逍遥法外后,为了娶李瓶儿为妾,当然是狠狠地报复了蒋竹山。

再说西门庆与之通奸的第三个妇女——宋惠莲,她是家奴来旺的媳妇。来旺的家奴身份本不是西门庆通奸的什么障碍,但来旺不安分,酒后醉骂西门庆,经潘金莲的挑拨和引诱,西门庆决定向来旺儿开刀,从而达到长期奸淫宋惠莲的目的,不想宋惠莲看清了西门庆多次愚弄她的事情真相,选择了自杀身亡。西门庆得知此事后,只轻描淡写地说:“他怎个拙妇,原来没福””。认为宋惠莲不和他通奸是她没有福分。因为在西门庆看来,宋惠莲死了,只要有权势,不愁没有第二个宋惠莲、第三个宋惠莲和他通奸。

2、娶妾聚财

情欲分离的第二个表现就是他把娶妾当成一种聚财的手段,娶妾的原因并非是对她们动了真情,而是看中了她们的美貌和财富,既追求色欲,又兼顾财货。对于主人公西门庆来说,财货和色欲是人生的两大追求,没有了其中任何一个也就不是西门庆。这点从他娶孟玉楼和李瓶儿就可以看出,正当他跟潘金莲打的火热之时,薛嫂为孟玉楼说媒,这才使得西门庆暂时放下了娶潘金莲进门的事情,赶紧张罗着把孟玉楼娶进来。当然,孟玉楼清楚地知道西门庆第一次和她见面就扯谎,她也多少知道一些西门庆道德品质极为低下的消息,但她还是不愿意成为“斯文诗礼人家”的尚举人继室,而甘心成为西门庆第三方小妾,并且一一反驳母舅张四的劝阻,显然是看重了西门庆那特有的权势以及它可能生发财富的态势。

孟玉楼这似乎有一些审时度势的理性化选择,却使西门庆又意外地得到了一笔可观的财富,据薛嫂儿介绍那就是,“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儿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珠子箍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他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其家藏的财富比起他的生药铺的本钱也不见得少。

不过,孟玉楼的财富比起李瓶儿来,那又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西门庆早就知道李瓶儿手中有一份好钱,所以他图谋李瓶儿,不仅是纵欲,而且是积财。而李瓶儿之,所以看重西门庆,除了生理上满足性欲外,也因他的特有权势。当花子虚的兄弟花大、花三、花四联合起来上告花子虚,要分老公公留下的财产时,李瓶儿不得不求助于西门庆,西门庆也以此为夸口:“也用不多。闻得东京开封府杨府尹,乃蔡太师门生。蔡太师与我这四门亲家杨提督,都是当朝天子面前说得话的人。拿两个分上,齐对杨府尹,有个不依的? 不拘多大事情也了了。如今倒是蔡太师用些礼物; 那提督杨爷与我舍下有亲,他肯受礼?”但是,李瓶儿竟给西门庆六十锭大元宝,共三千两银子。不但如此,她还将四口描金箱柜,里面装的都是“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提系条晓,值钱珍宝玩好之物”,交于西门庆收藏。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

当然,富婆李瓶儿远远不止这些财富。当花子虛被气死以后,李瓶儿准备嫁给西门庆,仅从她床后茶叶箱堆放的香蜡等物就卖了三百八十两银子,从中又给了西门庆二百两准备盖房子。当宇给事劾倒杨提督、西门庆在家躲避时,李瓶儿不得不嫁给了医生蒋竹山,她又拿出三百两银子作本钱叫蒋竹山开生药铺。当西门庆通过贿赂右相李邦彦得以逍遥法外后,他唆使两个光棍逻打了蒋竹山,并讹诈了李瓶儿三十两银子,使得李瓶儿赶走了蒋竹山,重新嫁给了西门庆,李瓶儿的财物,西门庆竟“雇了五六副扛,整抬运四五日”, 其数量之多不难想象。西门庆得妾李瓶儿成功后,不但摧毁了妨碍西门庆封建垄断的、“在我眼前面开铺子,大刺刺地做买卖”的蒋竹山生药铺,使它收归己有,而且又兑出二千两银子做本钱,开了个解当铺,封建社会的当铺可是个血盆大口,攫取着高额利润。西门庆又进一步发迹起来。

西门庆之所以能娶妾聚财,无非是利用了他与上上下下封建官府中间有着特殊的关系而已。这种娶妾聚财的方式,充分展示了西门庆情欲分离的感情观。

3、男权中心

这也是西门庆情欲分离的一大表现,在种种性交生活中,放弃平等幸福、相互快乐等原则,对妇女(包括娈童)进行性压迫、贬低他人人格等活动,充满了自我中心色彩。其主要表现有如下五个方面:

(1),将自己的性满足、性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

烧香疤本来来自《如意君传》,是双方互相烧香疤:

后谓敖曹曰:“我闻民间私情,有于白肉中烧香疤者,以为美谈,我与汝辈岂可不为之。”因命取龙涎香饼,对天再拜。设誓讫,于敖曹麈柄头烧讫一圆,后亦于牝户上烧一圆,且日:“我为汝以痛始,岂不以痛终乎?”既就寝,谓敖曹曰:“人生大恨,亦不过如此苦耳!今夕死亦作乐鬼可也。”[2]

这实际上是“民间私情”的一种表现,烧香疤显然是十分痛苦的事,“人生大恨,亦不过如此苦耳”,但双方烧香疤,就有两人平等地向苦中作乐,向痛中求乐的精神境界。[微信公众号\金学会1986\文章]。可是,到了《金瓶梅》的西门庆手中,他就从来不给自己烧香疤,只给妇女烧香疤,他烧王六儿,他烧如意儿,他烧郑爱月儿,他烧林太太,完全将自己的性满足、性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有一回如意儿被烧得痛苦难熬,只求西门庆快点行事,由此可见,西门庆讲民间的双方烧香疤改为单独在女人身上烧香疤,十足表现了他的自私和霸道。

(2),不尊重他人人格,随便愚弄和欺骗他性交的对象。

宋惠莲是西门庆眷念的性交对象,但对她的固有人格极不尊重。在西门庆看来,像宋惠莲这样的妇女,只可供其泄欲,其它供其泄欲,其它尽可愚弄和欺骗。刚开始,西门庆答应宋惠莲,让来旺儿先与来保一起往东京押送蔡太师生辰纲,然后回来再打发他去杭州做买卖,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只叫来保押送生辰纲,这时,宋惠莲已经初步领略西门庆在愚弄、欺骗她:

爹,你是个人?你原说教他去,怎么转了靶子,又教别人去?你干净是个毯子心肠-一滚上滚下,灯草拐棒儿一一原拄不定把。你到明日盖个庙儿,立起个旗杆来,就是个谎神爷!我再不信你说话了。我那等和你说了一场,就没些情分儿?

实际上就是“没些情分儿”,这位“谎神爷”西门庆不但话不算数,而且公然设计陷害来旺儿,尤其是六包银子三百两,明明是宋惠莲收藏,西门庆也公然陷害,弄得宋惠莲前来辩护也毫无用处:

只见宋葸莲云鬟撩乱,衣裙不整,走来厅上向西门庆跪下,说道:“爹,此是你干的营生!他好好进来寻我,怎把他当贼拿了?你的六包银子,我收着,原封儿不动,平白怎的抵换了? 恁活埋人,也要天理。他为甚么? 你只因他甚么? 打与他一顿。如今拉着送他那里去?”

西门庆见了他,回嗔作喜道:“媳妇儿,关你甚事?你起来。他无礼胆大不是一日,见藏着刀子要杀我,你不得知道。你自安心,没你之事。”因令来安儿:“好搀扶你嫂子回房去,休要慌吓他。”

那蕙莲只顾跪着不起来,说:“爹好狠心!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恁说着,你就不依依儿?他虽故吃酒,并无此事。”缠得西门庆急了,教来安儿捣他起来,劝他回房去了。

事实上,西门庆就是要干这公然陷害没有“天理”的事情,由此宋惠莲也再一步领会西门庆对她的愚弄和欺骗。不但如此,西门庆与官府串通,将来旺儿在监狱折磨得通不像人样、放逐徐州后还向宋惠莲搞欺骗,而且不准一个人向她透漏消息,至此, 她彻底看清西门庆愚弄和欺骗她的真相,她也明白了,她在西门庆心目中除了是泄欲对象外,其人格没有得到丝毫尊重。宋惠莲的死,主要是西门庆愚弄与欺骗的必然结果。

(3),在性交生活中,随意贬低他人人格。

西门庆在性交过程,喜欢妇人说一些淫词滥语来奉承他,有一次,他和如意儿性交,他不满意如意儿说的奉承话,竟然叫着她小名,教起她来:

西门庆便叫道:“章四儿,淫妇,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与他:“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妇人回应道:“淫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

如意儿为了一点物质利益,乐于西门庆私通,西门庆就借此来贬抑她,教她叫着“淫妇”原是谁的老婆,今日属于西门庆,以此得到心理满足,追求性交快乐。

由此可见,西门庆为了自己,是从来也不会考虑对方的人格。在他看来,妇女就该是他呼之即来的奴隶。

(4),不问任何场合,随便寻找对象进行泄欲,哪里有半点感情。

西门庆见到王三官媳妇后,就出现了如下情形:

西门庆悄悄在西厢房,放下帘来偷瞧,见这蓝氏年约不上二十岁,生的长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妆玉琢,头上珠翠堆满,凤翘双插,身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镶碧玉带,下衬着花锦蓝裙,两边禁步叮咚,麝兰扑鼻。但......这西门庆不见则已,一则魂飞天外,魄丧九霄,未曾体交,精魄先失。

于是,西门庆“饿眼将穿,馋涎空咽,恨不能就要成双”,急于寻求别的对象来代替:

见蓝氏去了,悄悄从夹道进来。当时没巧不成语,姻缘会凑,可霎作怪,来爵儿媳妇(惠元)见堂客散了,正从后边归来,开房门,不想顶头撞见西门庆,没处藏躲。原来西门庆见媳妇子生的乔样,安心已久,虽然不及来旺妻宋氏风流,也颇充得过第二。于是乘着酒兴儿,双关抱进他房中亲嘴。这老婆当初在王皇亲家,因是养主子,被家人不忿攘闹,打发出来,今日又撞着这个道路,如何不从了? 一面就递舌头在西门庆口中。两个解衣褪裤,就按在炕沿子上,掇起腿来,被西门庆就耸了个不亦乐乎。正是:未曾得遇莺娘面,且把红娘去解馋。

西门庆已完全成了个禽兽,这样也就离他纵欲身亡的日子不远了。

(5),向不该泄欲的对象(娈童)随便泄欲。

西门庆不仅好女色,而且好男色,做一些没有半点人伦的勾当:

西门庆见他吃了酒,脸上透出红白来,红馥馥唇儿,露着一口糯米牙儿,如何不爱。于是淫心辄起,搂在怀里,两个亲嘴咂舌头。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饼,身上薰的喷鼻香。西门庆用手撩起他衣服,褪了花裤儿,摸弄他屁股。因嘱咐他:“少要吃酒,只怕糟了脸。”书童道:“爹分咐,小的知道。”两个在屋里正做一处。......那平安方拿了他的转帖入后边,打听西门庆在花园书房内,走到里面,转过松墙,只见画童儿在窗外台基上坐的,见了平安摆手儿。那平安就知西门庆与书童干那不急的事,悄悄走在窗下听觑。半日,听见里边气呼呼,踏的地平一片声响.....

这实际上是对少男的蹂躏和迫害,更从侧面看出了西门庆的人性泯灭,完全丧失了起码的自尊和同情。

二,财色追逐下的女性情欲观

情与欲的分离,不仅体现在男子身上,《金瓶梅》中广大妇女的情形,大体上是一致的,那就是她们屈辱自己、满足西门庆,皆不是情感的升华,而是另有所图,不是为了性欲,就是为了财物,不是为了生子,就是想改变命运。围绕在西门庆周围的女性角色,除了正室吴月娘身上较多的体现了古代传统女性的特点外,其它女性与西门庆发生关系的目的大致可分为以下两种情况:

1、为性而性

这一类人的代表非潘金莲莫属。世人眼中的潘金莲就是一个性欲狂,因为她与人苟合的目的往往都与经济利益关系甚小,从她与张大户、武大郎、武松、西门庆、陈经济、琴童和王潮的关系中,我们不难看出,她仅仅是为了满足生理上的需要。她不满武大,并不是因为他贫贱, 潘金莲甚至把自己积攒的首饰给武大典房置业,原因在于武大的色貌与她不相当,从她唱的曲子也可以看出。她喜欢武松和西门庆,因为他们“人物雄壮”或“生得博浪”,这些条件足以引起她的欲望。进了西门府后,为了争宠,能在家庭中称王称霸,潘金莲不惜屈辱自己、满足西门庆的各种要求,“新试白绫带”、“醉闹葡萄架”,差点让她丧了性命,她不但毫无怨言,反而当作享受。与此同时,她还设计害死官哥儿,气死李瓶儿,甚至敢于向吴月娘开战。为了一时的淫乐,置西门庆的死活于不顾,胡乱增加春药剂量,直接导致了西门庆的死。且不论在西门庆生前还是死后,她都与陈经济存在乱伦关系,并与小厮琴童偷情,即使在等待陈经济凑钱买她的短暂空隙,还不忘拿王婆的儿子王潮解渴,更对来杀她的武松想入非非,不知死期将至。纵观全书,可以说“潘金莲的一生是追求肉欲的一生”[1]。

庞春梅是潘金莲的另一个版本,也是纯粹的肉欲追求者,在西门庆家她就与潘金莲主仆同心,淫荡无度。待西门庆家败后,她虽已贵为守备夫人,却不改本性, 念念不忘与陈经济的旧情,想尽办法与他暗中淫乱。陈经济死后,又勾引家人李安致其逃走。后与家仆周义私通,终因纵欲而亡。

“李瓶儿是先乱后贞的”。性欲较强的李瓶儿,因为丈夫花子虚常年在外鬼混,她长期处于空虚寂寞状态,选择了与早就有意的西门庆私通。她是因欲作孽,气死丈夫花子虚,转移财产,冷酷对待蒋竹山,而对西门庆又颇具真情。自从嫁给西门庆后,她似乎控制住了自己的性欲,弃欲存情,认真践行做一个贤妻良母。对于西门庆的忙于风月,李瓶儿不像其他妻妾,无一丝一毫的不满。她临死前的表现也最为感人,得知死之将至,李瓶儿对西门庆恋恋不舍,诸事都为西门庆着想,充满关切和挂念: 要西门庆去衙门上班,别因守着自己耽误了公事; 棺木要少花钱,家里人多要过日子;叮嘱别亏待了正室吴月娘,好生个儿子以使后继有人; 尤其关心西门庆的安全,死后两次托梦给西门庆,让他少吃夜酒早点回家,提防着别遭花子虚的暗算。可见她对西门庆的坚贞和真情,最终完成了由色生情的转变过程。

还有出场并不显眼的林太太,她是《金瓶梅》里惟一与西门庆有染的贵妇人。按说“招宣”这官职,要比“提刑”大得多,从招宣府比西门家富贵华丽就可以看出。王招宣去世后,表面上林太太按照传统礼教的要求抚孤守寡,事实上,她寡居深宅,寂寞难耐,不免心马意猿,春情荡漾,并未真正地为夫守节,而是假托在一个“尼姑庵儿打斋”,却从事“暗娼”的行当。西门庆挺郑爱月说她是个风月高手,便和她勾搭上了。虽说是西门庆勾搭林太太,但就初次会面的情形来讲,林太太是主动的。当西门庆请林太太出来拜见时:

不想林氏悄悄从房门帘里望外观看,见西门庆身材凛凛、一表人物,头戴白缎忠靖冠,貂鼠暖耳,身穿紫羊绒鹤氅,脚下粉底皂靴,就是个:

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

林氏一见满心欢喜。文嫂催逼她出去,妇人道:“我羞答答,怎好出去,请他进来见罢。”文嫂一面走出来,向西门庆说:“太太请老爹房内拜见哩。”于是忙掀门帘,西门庆进入房中,但见帘模幙垂红,氊毹铺地,麝兰香霭,气暖如春,绣榻则斗帐云横,锦屏则轩辕月映。妇人头上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绸袄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鹤氅,大红宫锦宽裥裙子。老鹳白绫高底鞋儿,就是个绮阁中好色的娇娘,深闺内施(毛必)的菩萨。

林太太把西门庆当作性伴侣,而不涉及情感、婚嫁,好说好散,双方所求的仅是性欲淫乐。林太太只是为得到一个少妇的人性满足,西门庆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性用品而已。她与西门庆苟合,既没有像潘金莲那样害死自己的亲夫,也没有像李瓶儿那样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花子虛和第二任丈夫蒋竹山致死,她没有如庞春梅那样为争风吃醋借西门庆之手毒打情场对手孙雪娥,也没有像潘金莲、如意儿等女人那样下贱,一上床就要钱要物自卖自身。她是豪门内的太太,除了性欲外一无所求。

更为讽刺的是,仅仅是一门之隔的外厅迎门朱红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节义堂”三字,两壁并有隶书一联: 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一面是节操传家,一面是“暗娼”行径。当时的社会风气可见一斑。

2、为财而性

而王六儿、宋惠莲、如意儿和贲四嫂等人与西门庆的交合,既不是为了欲,也不是出于情,而主要是为了得到西门庆的钱物和庇护或者满足虚荣心,她们是金钱买卖的代表。

按理说,王六儿的长相并不好看,深受潘金莲看不起,但在西门庆外遇的妇女中,王六儿却是最被西门庆挂恋的,这自然与王六儿最能屈辱忍受自己的性癖好密切相关,西门庆在性欲上提出的各种变态要求,她都能竭力迎合。甚至在身上烧香疤,火星灼热肉体,是疼痛难忍之事,她也一一忍受,只是有时要求西门庆快点行事。正是因为西门庆从王六儿那里得到了“甜头儿”——实际上是满足了他变态的精神需求,所以他跑王六儿那儿是最勤快的,一方面是因为西门庆那种变态的性欲要求离不开王六儿,但另一方面,王六儿更想窝盘住西门庆,她除了屈辱自己一一“淫妇爽利把不值钱的身子,拼与达达(西门庆)罢,无有不依你的" 之外,还想各种法儿拉住西门庆与之性交,有时是请酒宴,有时是寄物事,但这都不是表明她对西门庆有什么真情实感,完全隐藏着她那物质需求的动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挣了恁些钱”。她从西门庆那儿得了房子,得了使唤丫头,得了钱财,还得了敢于从盗杀家主苗青那儿接受一百两银子、四套上色衣服贿赂的权利。

《金瓶梅》作者似乎看到了,人们为了追求一些物质享受,其道德上的羞耻感也就渐渐丧失了。所以说,王六儿之所以这样屈辱自己是有物质需求的,一旦西门庆纵欲身亡,这种物质利益荡然无存,王六儿也就翻了脸,当她那厚颜无耻的丈夫韩道国想把拐骗的西门庆一千两银子分一半给西门庆家里时,王六儿却坚持要把这一千两银子全部拿走,原因就是“他占用着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甚么”。

宋惠莲是家奴来旺儿的媳妇,容貌姣好,“生的黄白净面,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比金莲脚还小些儿。”宋惠莲“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所以,嫁给来旺一个多月后,“看了玉楼、金莲众人打扮”,就“把䯼髻垫的高高的,头发梳的虚笼笼的,水鬓描的长长的”,很快引起淫棍西门庆的注意。仅仅凭借“一匹翠蓝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西门庆就搭上了宋惠莲,俩人勾搭成奸后,宋惠莲仿佛抓住了提升生活水平的稻草,屡屡尝到甜头,西门庆“背地与他衣服、首饰、香茶之类不算,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脂,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西门庆又对月娘说,他做的好汤水,不教他上大灶,只教他和玉箫两个,在月娘房里后边小灶上,专顿茶水,整理菜蔬,打发月娘房里吃饭,与月娘做针指”。自从她与西门庆在藏春坞通奸后,得知潘金莲也是“回头饭”时,她也渐渐萌发要当西门庆第七房妾的念头,以获得长享荣华富贵的权利,可惜这位较为仁慈的宋惠莲,为了给丈夫一个较好的安置,被西门庆欺骗,不仅没有当上第七房妾,反而自杀身亡,给封建社会以有力的控诉。

如意儿是官哥的奶妈,她的价值更为低廉,就是不想因李瓶儿的身亡而被逐出家门,所以西门庆在李瓶儿死后的守灵期间,与如意儿勾搭成奸,也就是她极其乐意的事儿了一一“既是爹抬举,娘也没了,小媳妇情愿不出爹家门,随爹收用便了”。其实,如意儿从西门庆那里得到的回报,实在可怜得很,比王六儿差得远,除了继续混一口饭吃,就常常接受一点簪儿、旧衣服之类的赏赐而已。就这样还曾遭到潘金莲的辱骂和殴打。由此可见,封建社会的许多妇女的命运多么可怜。

贲四嫂是贲四的老婆,贲四也是个“生的百浪嚣虚”的人,贲四嫂本来是个奶子,是贲四拐骗出来做了他的浑家。为了一些物质利益,贲四嫂也想办法接近西门庆。她想的第一个办法是请西门庆贴身答应的得宠姐儿——春梅、玉箫、迎春、兰春来家吃饭。第二个办法就是与西门庆的贴身小厮玳安私通,但是西门庆长时间均未注意到她。只是到后来,西门庆已淫欲无度、想方设法寻找各色妇女已到了狂滥程度的时候,才注意到她,终于在玳安的牵头下,贲四嫂与西门庆勾搭成奸。贲四嫂与西门庆私通,不仅要尽量满足西门庆,而且要买人情,掩住潘金莲的口,掩住吴月娘的口,其回报也就是每次能得“三二两银子盘缠”,其人格之卑贱已到这种地步,社会大环境可见一斑。

在西门庆的几房妾中,孟玉楼、李娇儿、孙雪娥也可以归为这一类,更不用说郑爱月、李桂姐等以皮肉操生的妓女们。

《金瓶梅》通过描写女性不同的情欲观,表现了对女性人格独立的肯定,同时却也走向另一个极端一一女性的形象大多是淫娃荡妇,她们大都沉迷情欲,不思悔改。

《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对待纵欲的态度,有着复杂化倾向,既非部分研究者所说的对现世享乐的特别崇尚,亦非有的学者所提出对酒色财气的批判讽刺,而是持有一种既向往又畏惧的矛盾复杂心态。通观全书,对财富的无止境追求,沉陷在这种追求背后有何意义的迷惘之中,作者对色欲的喜好与对纵欲的危害,反复出现在小说故事的叙述过程中。

通过性、性关系、性观念的描写,揭示其背后的社会关系、经济关系和其他关系的底蕴; 通过社会关系、经济关系和其他关系在性问题上的反映,进而探讨人生和人性等复杂问题,是《金瓶梅》艺术开掘的渠道。

《金瓶梅》作者把当时一个十分流行的英雄传奇故事加以改编,加入对人物性描写的细致描摹,坦露人物的“灵与肉”,向人们展示了世俗生活的真实一面,可以说这既是对小说创作的一个新的开端,因为它恰恰表现了小说扬弃传统、回归生活的觉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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