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前三次性描写
《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作者曹雪芹对小说的定位是“大旨谈情”,意思是把描写人物之间的各种情感为主要重点。这些情感包括恋人情、父子情、夫妻情、兄妹情、祖孙情、姐妹情、同窗情、师徒情、......。尤其是男女之情,又是小说描写的重中之重,作者投入了大量笔墨。当男女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不可避免会涉及到性描写。纵观全书,曹雪芹在性描写方面,保持几个原则:1,严格为整体情节服务原则;2,为丰满人物形象服务原则;3,委婉含蓄重神态淡动作原则。在这几个原则的思想指导下,《红楼梦》的性描写,整体上的特点就是简明生动,活色生香,绝无其它小说常现的露骨低俗之态。
本文以《红楼梦》小说前三次性描写为例进行剖析。
小说第一次性描写:
警幻仙姑:“......,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将谨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帐。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会。数日来,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按照小说所写,警幻仙子姐妹、秦可卿应该是全书外貌美排名前三位的女子
这是在小说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立新场情传幻境情》中,作者为了完成贾宝玉“意淫”“情种”特质定性,和“皮肤滥淫”之辈区分开,特别安排贾宝玉和自己亲妹妹可卿共享鱼水之欢。警幻仙姑本人是绝世美女,第五回开始部分,作者专门大费笔墨,作了一篇赋文描写她的仙姿美貌。由此可推知,她的亲妹妹也不是普通女子,定然是仙女中的极品美人。警幻仙姑的想法是:贾宝玉在人间,对身边闺阁中女子意重情长,非常珍惜怜爱,“为闺阁增光”,但是却不受世俗主流价值观接纳(“见弃于世道”),警幻对其遭遇非常惋惜同情,于是就安排贾宝玉体验一下和仙界绝世美女联姻结为夫妻的感受。体验之后,发现和仙界最美貌的女子巫山云雨也不过如此,何况到了凡间?以后也就不要和那些追花逐柳的纨绔弟子混成一路,自己专心搞学习,求仕途,才是正道。这段描写中,“阳台巫峡之会”,用了《昭明文选》卷十九《赋癸·情·高唐赋》的典故。柔情缱绻,意指情意绵绵,难舍难分;软语温存,意指说话委婉,温柔体贴。这都是描写的人物精神情态,不涉及细节行为动作,十分得体。
小说第二次性描写:
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粘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了一半,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遂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晚饭,过这边来。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要紧!”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哪里流出来的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姣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
丫鬟袭人天天贴身伺候贾宝玉,偶然成为贾府最贵公子哥的性导师
这是小说第六回《贾宝玉初试雨云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中的情节。处于青春期的贾宝玉,中午午睡睡在贾府第一美女秦可卿的温软香柔的闺房之内,做起了春梦,产生了人生第一次遗精行为。晚上贴身丫鬟袭人在帮助他更换内衣的时候,发现这个情况。一通半玩笑半认真的对话之后,激发贾宝玉的性趣,于是硬拉着花季少女袭人丫鬟和自己发生人生第一次性行为。袭人于是成为帮助贾宝玉完成人生性启蒙的领路人。作者描写重点,不在贾宝玉和花袭人的性行为动作本身,而是侧重少男少女面对男女情事,羞羞答答的情态描写。文雅高级,不落俗套。
小说第三次性描写: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唠叨了一回,便往凤姐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越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慌的蹑手蹑脚的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奶奶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奶子摇头儿。正问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平儿便进这边来,一见了周瑞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跑了来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说送花一事。平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出四枝,转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又拿出两枝来,先叫彩明来,吩咐他“送到那边府里,给小蓉大奶奶戴。”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谢。
此处是小说第七回《送宫花周瑞叹英莲 谈肄业秦钟结宝玉》中描写王熙凤和贾琏的一次夫妻生活,极其委婉含蓄。通篇无任何字与性活动直接相关,却能让读者毫无疑问地理解这就是在描写贾琏夫妻二人的房事活动,这些文字体现出了曹雪芹高超的文学技巧。试想一下:日常中午什么情境下,贵族夫妇二人可以处于下述状态?既不是午间酣睡,也不是藏赃数钱,却密闭屋门不见外人,门口还安排贴心丫鬟看门把守;奴仆走路需要蹑手蹑脚,不敢惊动;然后需要铜盘温水洗浴;二人情绪欢欣喜悦。无它,只有夫妻二人进行喜悦运动才说得通。这段由王熙凤担任主角的性描写,却不出现王熙凤本人,如此曲折隐晦,就是为了既体现王熙凤在精神层面高贵威严的人物形象,又反映王熙凤在生理层面也是食人间烟火的普通女子,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全书有多次曲折描写凤姐的夫妻秘事,还为了体现一个事实:王熙凤日常夫妻生活是很正常的,频度次数不低,夫妻也很默契,可惜就是生不出儿子,不能给贾琏传宗接代,接续香火。在当时的社会习俗下,女性在权贵家族的价值就是充当生育机器,能干不如能生,才华不如生娃。这也是贾琏后来在外面找情人,蓄偏房,冷淡王熙凤的主因之一。
从以上三例分析可知,《红楼梦》的性描写,不是为了性而性,而是为了情而性,所有关于性描写的文字,一律为情节完整、人物丰满这个写作目标服务。并非曹雪芹没有这样的文笔,而是因为曹雪芹克制用笔,聚焦全书“谈情”要旨。反而这样,也成就了《红楼梦》品味高雅,老少皆宜的文学地位。
如果曹雪芹放开大笔,像《金瓶梅》那样抓住每个男女主角幽会的机会大书特书,则《红楼梦》不再是《红楼梦》,而是《红楼香》、《红楼艳》、甚至《红楼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