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描写战争残酷的短篇小说,只有1000字
▲欧内斯特·海明威
一位戴金丝眼镜、衣服上落满尘土的老人坐在路边。河上架着一座浮桥,马车、卡车,男人、女人以及小孩正在过桥。骡子拉的大车摇摇晃晃地从桥上爬上岸边的陡坡,几个士兵帮忙推着车轮的辐条。卡车吱吱嘎嘎地开上桥,又绝尘而去,把一切丢在了后面,农夫们则在齐脚深的尘土里艰难地行走。不过那位老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累得一步也走不动了。
我的任务是过桥去侦察桥头堡那边的情况,搞清楚敌人推进到了哪里。任务完成后我从桥上返回。现在大车没那么多了,行人也没剩下几个,但那位老人还在那里。
“你从哪儿来的?”我问他。
“圣卡洛斯。”他说,微笑着。
那是他的家乡,提到它让他愉快,所以他笑了。
“我照料动物。”他解释说。
“哦。”我说,不是很明白。
“是的,”他说,“我留了下来,你瞧,为了照料动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镇的。”
他的样子不像牧羊人,也不像养牛的,看着他那落满尘土的黑衣服、那沾满灰尘的灰面孔,还有他的金丝眼镜,我说:“什么动物?”
“各种各样的动物。”他说,摇了摇头,“我不得不丢下它们。”
我观察着浮桥以及这块颇有非洲面貌的埃布罗河三角洲地区,脑子里想着还有多久才能看见敌人,同时一直留神倾听,捕捉标志着神秘莫测的遭遇战打响的第一阵骚动,而那位老人仍然坐在那里。
“什么动物?”我问。
“一共有三种动物。”他解释说,“两只山羊和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
“而你不得不丢下它们?”我问。
“是的。因为那些火炮。因为那些火炮,上尉让我离开。”
“你家里没别人了?”我问,看着浮桥的另一端,最后几辆大车正匆忙地驶下对岸的斜坡。
“没有,”他说,“只有我说的动物。当然了,那只猫不会有事的。猫可以照顾好自己,但我想不出其他那些会怎样。”
“你什么政治观点?”我问。
“政治与我无关。”他说,“我七十六岁了。我已经走了十二公里,我觉得我再也走不动了。”
“这里不是停留的地方。”我说,“如果你还行的话,这条路往前通向托尔托萨的岔路口有卡车。”
“我想等一会儿。”他说,“然后我会走的。那些卡车都去哪儿?”
“巴塞罗那方向。”我告诉他。
“那个方向我没熟人。”他说,“不过还是很感谢你。再次感谢你。”
他非常茫然而疲惫地看着我,然后,因为必须找个人为自己分忧,他说:“猫不会有事的,我很肯定。不需要为猫担心。但其他的动物,你觉得其他的会怎样?”
“它们大概能活下来吧。”
“你这么觉得?”
“那当然。”我说,看着河对岸,现在已经没有大车了。
“但他们叫我离开是因为火炮,可是开炮了它们怎么办?”
“你没把鸽笼锁上吧?”我问。
“没有。”
“那它们会飞走的。”
“是的,它们当然会飞走。可是其他那些。最好还是不去想其他那些了。”他说。
“如果你歇够了,我就走了。”我催促道,“站起来,试着走两步。”
“谢谢你。”他说着站了起来,左右摇晃着,然后又跌坐在尘土里。
“我在照料动物。”他迟钝地说,但不再是对我说了。“我只是在照料动物。”
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了。今天是复活节的礼拜天,法西斯正朝埃布罗河挺进。
天气阴沉,乌云密布,所以他们的飞机不会出动。这一点,加上猫知道怎样照顾自己这件事,是老人能够拥有的全部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