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累 | 汪曾祺描写雪的优美语段
汪曾祺常在散文与小说中以雪衬景、借雪抒情,笔下的雪既有着纯净的景致之美,又常与烟火日常、故乡情愫相融。以下整理其描写雪的优美语段,出自他的经典作品《葡萄月令》《冬天》《寒夜》《腊梅花》《故乡的食物》等。
冬天的早晨,推门出去,半天合不上嘴:大雪!雪无声无息,无休无止,下了一夜。世界被雪填满了。天空是灰蓝色的,地上是白色,天地间一片混沌。远处的树,近处的屋,都裹在厚厚的雪里,轮廓变得柔和起来。
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到后园去折腊梅花、天竺果。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白雪,生机盎然。腊梅开得很长,天竺果尤为耐久,插在胆瓶里,可经半个月。
夜,雪后,这儿没有大得吓人的雪,但也足够遮去一切土黄苍青而有余了,一片银光在荡漾,因为是年底,没有月亮,要是有,那不知要亮成什么样子。怕有窗子的人家也不容易知道天甚么时候明。茅檐下的冻铃子(冰箸)像钟乳石一样,僵成透明的,不分明的环节。
棚边积雪绷得更紧,像生气。火光照红了一棚,柱上挂枪。风用嫉妒的力量想摸进棚里,只能从泥草的隙缝间穿进一丝,且一进来便溶化在暖气里。
下雪了,过年了。大年初一,我早早就起来,到后园选摘几枝全是骨朵的腊梅,把骨朵都剥下来,用极细的铜丝把这些骨朵穿成插鬓的花…… 我把这些腊梅珠花送给祖母…… 梳了头,就插戴起来。然后,互相拜年。
一到下雪天,我们家就喝咸菜汤,不知是什么道理。…… 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汤。我很想念家乡的雪。
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雪下了一整天,傍晚才歇。田埂上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是谁藏在地里哼着小调。村口的老槐树枝桠上积着雪,像开了一树白色的花,偶尔有雪块掉下来,砸在地上,碎成一捧银末。
雪后的园子静得出奇。墙角的几株翠竹,竹叶上压着雪,竹梢弯弯的,却不肯折断,透着股韧劲。石板路上的雪没人踩过,平平整整的,像铺了一层白毡,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夜里又下了雪,清晨起来,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太阳一出来,冰棱开始融化,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窗台上的积雪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阳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我们在雪地里追跑,鞋里灌进了雪,脚冻得通红也不觉得。顺手抓一把雪捏成球,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雪沫子溅在脸上,凉丝丝的,却笑得停不下来。
雪把院子里的水缸盖了薄薄一层。祖父掀开雪,舀起一瓢水,水凉得刺骨。他说这雪水甜,煮茶最好。我不信,偷偷尝了一口,只觉得凉得直打哆嗦,却也隐隐透着点清爽。
村口的石桥被雪盖了,桥洞下结着冰。有老人坐在桥边的石墩上晒太阳,身上裹着厚棉袄,脚边放着个小火盆,雪落在他的帽子上,他也懒得拍,就那么静静坐着,像和石桥、白雪融在了一起。
雪停了,孩子们都跑出来玩。有的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用红辣椒做鼻子,雪人咧着嘴似的,立在院子中央。有的牵着狗在雪地里走,狗跑着跑着,留下一串梅花似的脚印。
灶房的烟囱冒着烟,烟在雪后的空气里慢慢散开。祖母在屋里腌咸菜,我趴在窗台上看雪,闻着屋里飘出来的咸菜香,觉得这雪天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冷。
路上的雪被行人踩实了,变得光溜溜的。挑担子的小贩小心翼翼地走着,担子上的糖葫芦裹着糖衣,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格外鲜亮,叫卖声在安静的雪天里传得很远。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的雪粒,像筛面粉似的落下来。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枝上还挂着几个干硬的石榴,雪落在上面,像是给石榴穿了件白棉袄,看着竟有了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