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作家李娟如此描写阿勒泰女人洗澡，这样的情景我也见过
01
爱唱歌的民族，大概在哪里都喜欢唱歌，在澡堂里也一样。
李娟在《我们这里的澡堂》中有这样的描写：
一开始只是一个人在哼，后来另一个人随着调子唱出声来。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最后就开始了大合唱。
再后来，隔壁男澡堂也开始热烈地回应。
异样的欢乐氛围在哗哗流水中一鼓一鼓地颤动，颤动，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周期越来越短……
多少年没去过澡堂了，我已记不清，甚至不知道这个小城还有澡堂这种事物的存在。
但我还记得去过的澡堂，不过从没在里面体验过快乐。
唱歌的好像有过，但在并不明亮、稍显阴森、雾气蒙蒙的澡堂内，曲调总不连贯，好像带着黑幽幽的颜色，不说让人恐怖，也绝不讨喜。
“愿意唱回家唱去。”这可能是我当时心里最想说的话。
阿勒泰的澡堂就是好啊，两块钱一张票，还能在里面拿着大盆和搓衣板洗衣服。
曾经我去澡堂洗澡，想随手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
刚把衣服泡到我泡过澡的浴缸里，彪悍的服务员发现新大陆一样断喝：“哎，你！干啥呢？罚款两块。”一张澡票才5块钱。
02
在《我们这里的澡堂》中，李娟还描写了两位女性，一老一少。
在氤氲水汽构筑的澡堂空间里，李娟以诗意的笔触构筑起两个镜像般的生命图景。
哈萨克老妇臃肿的身躯与少女初绽的胴体，在蒸腾的热气中形成奇妙的时空对话。
前者是生命沉淀的琥珀，后者是初凝的水晶，共同演绎着生命长河不同阶段的尊严与诗意。
老妇的衰老具象化为无法独自抚平的衬裙褶皱，这个极具象征性的细节将生命的滞重感推至眼前。
发皱的布料与松弛的肌肤相互摩擦，水珠凝结成抵抗衰老的微小战场。
但作者敏锐捕捉到她刻意站在滴水处穿衣的细节，这种近乎执拗的体面，让衰老不再是狼狈的注脚，而是岁月赋予的勋章。
蕾丝花边在水雾中闪烁的微光，恰似时间褶皱里残存的星芒。
少女的青春则被解构成自然界的精微意象：鸟羽将展的凝息、水晶内部的云雾漩涡。
那些飞溅的水花并非触碰肌肤，而是撞击青春的光芒迸裂而成。
这种通感式描写使少女之美脱离了具象的肉身，升华为原始生命力的隐喻。
颀长躯体中静止的"轴心"，暗示着蓬勃生长前的蓄势待发。
作者将两个生命形态并置，并非制造美丑的对立，而是构建起生命轮回的闭环。
老妇褶皱里的尊严与少女光芒中的纯真，共同构成生命力的两极。
在澡堂这个剥去社会伪装的原始空间里，衰老与青春都回归到最本真的状态，如同水汽中浮沉的两种雾气，最终在呼吸中交融为生命的原初形态。
这种超越年龄的生命礼赞，让每个褶皱与光芒都成为存在的诗篇。
03
其实我也曾置身于李娟的描写情境。
好多年前，一个刚刚发育成熟的女孩，在水龙头底下散发着光芒。所有的曲线都恰到好处，在水流的冲击下更显神性。
关键还有大长腿和长头发。
我像个好色之徒，不断偷偷瞟一眼，又瞟一眼，又瞟一眼。
我甚至豁然理解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也是人，但此时的女孩美到是人就得馋。
而另一边，一位老人在一个小隔断里没有声息地滑倒了。
她已经很老了，头发几近全白，佝偻着身子，浑身的皮肤都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胸前和肚皮都晃晃荡荡，摇摇欲坠。
她的动作缓慢到像镜头中的慢动作。
她没有向周围求救，眼都没抬一下。低着头，努力由坐姿换作跪趴姿势，双手抓住石板隔断的边缘，一点点直起上身，僵硬的双腿先缓缓竖起了一边的小腿，另一条也随之用力。
我咬住牙关，在心里暗暗为她加油。
她攀着隔断的边缘，爬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再次挪到水龙头底下。
水流简直要把她冲瘫冲散，只是我的错觉。
她是那位领钥匙时被服务员唤作张老师的体面老人。
我当时什么感受呢？难过？悲伤？恐惧？佩服？
我形容不出来，直觉内心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谁能逆转青春易逝？谁能抗拒衰老？
我已在远离家乡的异地，艰难走过了最青春的年纪，接下来我要面对的将是看起来遥远、实则顺流而下的衰老。
胸口被堵，鼻子发酸，我不是无所适从，而是难以接受的无奈。
写在最后
李娟是这样描写她自己的感受的：
在澡堂洗澡，我这平凡的身子，平凡的四肢，不久后将裹以重重的衣裳，平凡地走在黄昏之中。这平凡的生活，这平凡的平安。
我不再年轻了，但远未曾老去。千万根头发正在生长，几处伤口正在愈合。
患关节炎的双膝“嘎吱”微响，颈椎骨刺轻轻地抵着只能以想象感觉到的某处。
疾病在身体深处安详地沉睡，呼吸均匀，而青春在一旁秉灯日夜守护。她想唤醒他，但忍了又忍，泪水长流……这些，都由我的身体小心裹藏着。
我的身体正站在水龙头下的激流中。很多次发现澡堂里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人。空旷，寒冷。
这才是高手。感情的具象化，本是一件复杂而困难的事，她却生动道来。
李娟更是一个漂泊无依的人，没有家乡，没有固定的家，没有靠谱的妈，没有伴侣，没有长久的依靠，没有……
可是，无论怎样空旷，寒冷，我们最终能做的，依旧是该洗澡洗澡，该生活生活。
所有的感受，必须存在，不管是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
一切都在逐渐消失，很多很多东西我们无法感觉到、无法触及。可这不影响我们在人的森林里穿行，哪怕没有出口，哪怕遇不到任何人。
既然这样，我们为何不让自己假装乐观一些，坚强一些，无所顾忌一些呢？